吕文扬的皮鞋尖刚碾过田埂边的蒲公英,青石板路上的铜铃声便牵住了他的脚步。抬眼望去,爬满爬山虎的木门半开回国自首着,门楣上褪色的"耕读传家"匾额被晨光镀了层金边,两串红辣椒在风里轻轻摇晃,像是在向生人招手。
跨进院门时,他的皮鞋底沾了片槐花瓣。四四方方的院子被收拾得像幅工笔画:东墙根的葡萄架搭得齐整,新抽的藤蔓正绕着竹架打卷儿,底下石桌上还留着昨夜的雨滴;西角堆着半人高的玉米秆,间隙里钻出几簇蒲公英,绒毛球在风里颤巍巍的;正中间的老槐树撑开伞盖,树影落在青砖地上,碎成满院晃动的翡翠。最妙的是南墙下那排蓝陶花盆,绣球开得正盛,粉紫相间的花球挨着晾衣绳,几件粗布衣裳垂在半空,把花色衬得愈发鲜活。
"文扬来啦!"随着木门吱呀作响,戴草帽的张叔捧着刚摘的杏子从菜园过来,掌心的果子还带着晨露,"尝尝,金太阳杏,甜得粘牙。"吕文扬接过时,指尖触到果皮上细密的绒毛,忽然想起童年外婆家的老杏树——那时也是这样,踮脚摘果时蹭得胳膊发痒。
展开剩余69%绕过影壁,土坯房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多肉,肥厚的叶片顶着水珠,在阳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。檐下挂着的玉米串扫过他的额角,张婶正坐在门槛上择豆角,脚边竹筛里的豇豆紫得发亮,"晌午给你做豆角焖面,灶坑里埋了烤土豆,管保你吃得熨帖。"她说话时,身后的土灶飘来柴火香,混着槐花的甜,勾得人胃里发暖。
菜园在院子后头,竹篱笆围出两畦地,左边种着刚移栽的番茄苗,竹竿支着小苗,叶片上还沾着新翻的泥土;右边的韭菜割得齐整,茬口处泛着嫩绿色,旁边蹲着棵歪脖子辣椒树,开着几朵小白花。吕文扬蹲下身,指尖划过沾着露珠的生菜叶,凉丝丝的触感里,混着泥土深处翻涌的潮气——这是城市里的塑料菜盆永远长不出的气息。
最让他流连的是后院的小果园。三棵苹果树正在挂果,青生生的小苹果藏在叶间,像害羞的小姑娘;旁边的枣树抽出新枝,叶子呈鲜嫩的黄绿色,枝桠间已冒出米粒大的花苞。张叔说等到八月,枣子红透时,拿竹竿轻轻一敲,满地都是"红玛瑙"。说话间,一只花蝴蝶从梨树旁掠过,惊起几片白花瓣,落在树根处的苜蓿草上,倒像是春天遗落的标点。
晌午的土灶台上,豆角焖面咕嘟咕嘟冒着泡,张婶掀开锅盖的瞬间,麦香混着豆角的清甜涌出来,面条吸饱了汤汁,泛着油亮亮的光。烤土豆在瓷碗里裂开口子,热气裹着焦香,蘸点粗盐,咬下去是绵软的甜。吕文扬坐在槐树下的石桌旁,看阳光穿过叶隙落在碗里,听远处传来布谷鸟的叫声,忽然觉得胸腔里堵着的那团闷气,竟不知不觉散了。
午后他跟着张叔去浇菜园,木桶浸在水井里发出"咕咚"声,提上来时桶壁凝着水珠,泼在菜地里,泥土便腾起细小的雾。蝴蝶在韭菜花上打转,蚯蚓从翻松的土块里探出头,远处的稻田传来青蛙的鼓噪——这些曾在课本里读过的场景,此刻都带着温热的触感,渗进他的衣褶。
暮色漫进院子时,张婶在廊下点起艾草驱蚊,淡青色的烟缕升起来,混着夜来香的味道。吕文扬靠在老槐树下的藤椅上,看天边的晚霞把晾衣绳上的粗布衣染成橘红色,听张叔讲当年砌影壁时如何省下三块青砖,讲着讲着,声音就混着蝉鸣渐渐轻了。
临走时,张婶往他帆布包里塞了把晒干的蒲公英,"泡水喝,败火。"月光照着木门上的铜环,爬山虎的影子在院墙上摇曳,像谁用墨笔在宣纸上勾了幅夜影图。吕文扬踩着青石板往村口走,鞋跟敲出的声响惊飞了槐树上的宿鸟,回头望时,小院的灯光透过纱窗,在夜色里晕出个温暖的光圈——原来这世间最动人的景致,从来不是景区里的精心雕琢,而是有人家烟火的地方,连砖缝里都长着温柔。
山风掠过田埂,带来远处油菜花的香。吕文扬摸着口袋里圆润的杏核,忽然明白为何古人总说"久在樊笼里,复得返自然"——不是自然需要被探访,而是在这样的小院里,人才能听见自己心底被岁月磨淡的、关于泥土与星辰的记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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